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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
生命从开始到结束,什么时候谈生论死才是最合适的时机?或许就在我们不介意去谈论的时候。
(一)成长,是始终绕不开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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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上学期基本上都在“独处”模式下度过。“独处”,并非真的与世隔绝,身边还是有朋友和同学的,只是对比过去每天都要与许许多多不认识或不熟悉的人插肩而过或者短暂共处的常态,这个学期开始则少了很多与他人打交道的机会,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留给了自己。或许是因为学校的课程基本完成而即将要面临择业或升学的压力,大家似乎都开始“蛰伏”起来,而我相比从前愈加没有打听外面种种的兴趣和心力了。其实这种状态是我一直很享受并珍惜的,没有什么杂念,亦不需要去担忧和顾虑太多,一门心思专注在自己最想也最应该办成的事情上。寒假如期而至,我并没有太渴望,反而更希望它来得更晚一些,也因此毫不意外地成为宿舍最后的守门人,压着离校的期限才“无奈”回家。可能很多人会不大理解这种心态——“多少学生日夜盼着能早点回家,期望假期更多一些,留在家里的时间更长一点。”回家与亲人相处相伴固然是值得期盼的事情,但是回家后总需要参与到各种必要和非必要但应该的活动中,每天的时间和精力都被拆得零碎,对我而言是“挺伤脑筋的事儿”,特别是当我每天需要集中腾出一大块一大块时间去处理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无奈”往往油然而生。
回家后第二天马上投入到迥异的生活模式中——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小朋友相处。虽然一向不太喜欢更不擅长和小朋友相处,但是家里生意的需要,于情于理都只好无奈当起了培训机构的小老师,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管纪律和管学习中“修炼”。过去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常会丧失情绪控制和感情管理的能力,一言不合就“大发雷霆”——虽然“年幼”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总喜欢吵闹?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为什么听到老师的训斥和警戒也不晓得收敛自己的行径?为什么......”每天感慨最多的一句话是“我真的受不了了,这群小魔鬼恐怕要把我逼疯!”甚至当我的情绪无法真的通过“骂”和“教训”来消解的时候,我往往会迁怒于亲人,期望找到能够让我驶离这种生活的出口,哪怕姿态不堪。缺乏必要的耐心和足够的宽容使我始终无法放下自己高高悬挂的心和身段去理解和接受生命尚处于初始化阶段的拙劣而又单纯的状态,我习惯了毫无障碍地表达自我和影响身边人事的那种“自然而然、合情合理”,一旦让我马上适应“无论什么时候都首先照顾别人,按照别人的方式才能做成事儿”的状态,首先要过的是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而这个寒假,我又遇到了曾经教过的不少小孩,他们又大了一岁,但是调皮和单纯依旧是他们最鲜明的底色。换做从前,估计第二天我就该又打又骂,同时又想着法儿地找各种理由不去上课,至少先和家里闹上一闹,发泄不满和愤慨,然后没好脸色地对待这群小孩。但是这一次我似乎并没有那么抗拒这份“工作”,一方面,我愿意摸索并成功找到了真正有效管理这群小孩的方法,似乎要想管住他们并不是一件十分伤神费心的事情;另一方面,我从他们“无赖行径”中开始发现他们的可爱与善良,这是我从前不屑也不能做到的。即使并不是以一个热情洋溢的姿态接受这个任务,但是我这次并没有选择仓皇逃走,除了其他外在因素的改变以外,我私以为心态上的改变也让我在面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人的时候有了更为灵活的对待方式,相信于他们于我都是一个好的改变。
说了一通“过去如何,当下又如何”并不是为了发发牢骚,而是从中得到的一些感悟值得被记录。从前我总觉得“教小朋友”放在别人身上是一件挺有意义也很有趣的事情,但是一旦让我来当小老师,我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在我看来,这是一件有难度且浪费时间的事情。我不太懂得怎么习得小孩子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因此常常无法以我们双方都感到舒适的方式来沟通,“无法沟通”成了这件事中最致命的软肋;而且我不喜欢重复和智力系数低的任务,反复教授一些在我看来非常简单的知识以及多次重复同样浅显的道理,在我看来真真是浪费了宝贵时间,而我本可以用这些时间来做更有利于我个人发展的事情;再者,我不喜欢混乱和吵闹,井然有序和稳定平静才能使我真正感到自在,当面对小孩子无止境的嬉笑打闹,我的情绪开始变得非常不稳定,渴望通过情绪上的暴风雨把眼前的一切“乌烟瘴气”清洗干净。渐渐地,当我尝试放下心气,换个角度理解这些矛盾的时候,会发现:我的种种着急、不满和挣扎不也正是小孩子的“着急、不满和挣扎”吗?他们也渴望自己的想法和混乱的表达能够被大人理解,而他们的这份“着急”也许比我更甚,因为我是他们此刻唯一能指望的人;他们也对无止境地学习难上加难的知识和繁琐的道理而感到不满,相比我,他们更多了一份无助;他们何尝不在大人的“管这管那”中拼命挣扎以求找到一丝自由的空气,希望自己的一顿吵闹就能摆脱自由的枷锁?可是,我们永远都要深谙一个道理——“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当生命诞生于这个世界时,都是从一个混沌的状态开始的,原始的兽性通过漫长的成长,在日日夜夜的着急、不满和挣扎中粹炼出适合这个社会从而适合他们生长的人性。从生命伊始的无拘无束和极致宽容,到适应并克服由周遭带来的种种“着急、不满和挣扎”,把这些“不适”一点点熨平,渐渐地不再是我们的不适了,于是在新的生活模式下我们又遇到新的“着急、不满和挣扎”,而我们又从孩提状态开始由天真单纯的“小魔鬼”磨练成为克己复礼的成人。随着我们年岁渐长,虽然我们习得了愤世嫉俗与不屑一顾,但我们永远也躲不开“孩童”的命运,我们有意无意总会做回小孩子,在生活的某个拐角或者岔路再经历一次成长。每每谈及成长,很多人会下意识地躲开,怕又是一篇鸡汤文,或是一顿语重心长的训导,一不小心谈深了,那就是交浅言深的不适,讲浅了,那就是不痛不痒的废话。但是我还是想这么聊一聊,谈一谈,对比无数次描绘孩子清一色的天真与可爱,我更愿意探讨他们所处的位置以及与周遭的关系。理解他们并不是学习他们的习惯或者模仿他们的言语,而是明白生命的每个阶段的意义和各阶段之间的关系,才能找到适合彼此的相处方式和态度,然后才有资格谈“换位思考,推己及人”,至此,包容和宽恕才有了源头活水。否则,除了亲人之间与生俱来的爱,还有什么能够支撑我们对他人保有持续的宽容?
(二)死亡,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上了大学离家在外,一两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儿,情感与责任驱使我养成了每周打电话回家问候父母长辈的习惯。除了一通电话,没有再多的联络和维系方式了。虽然每周都是一样的开场白和相似的“你来我往”,没有问出口就知道答案的问题还是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但是对于电话那头,是一种念想和期待,对于电话这头,是一份安心和踏实。每次都会询问家里的情况,从不会有什么坏消息,“一切照旧”似乎是让彼此都放心的默契之选。偶尔也会问及“更远一点”的亲戚,将要结束对话的时候总不忘说一句“等我回来就去探望一下!”
前天居然是在一次随意的家长里短中被告知家里的一位嫡亲长辈十多天前去世了。
一开始是惊诧,半晌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这么突然?”随即愠怒地责问了句:“为什么这些天都没有人告诉我?”然后是不可置信地一通不解“怎么就这么走了?发生了什么吗?当时情况是怎样的?”得到的是一个简短的回答:“老人嘛,年纪也大了,身体机能不行了,那些天又格外地冷,应该是没熬过去。”看我一副很不是滋味的模样,妈妈轻叹了一句:“其实能活到九十多已是不易,离开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年纪也大了,身子总是难受,一直熬日子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煎熬”。我虽表示认同,但心里仍是百感交集——愧疚、不舍、遗憾、意难平......虽然不是日常很亲近的亲人,但也是嫡亲关系,以前总会定期去探望,虽然没有真的说上什么话,却也是一种挂念。后来上了大学,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少能腾出时间来探望,每每说起只是煞有决心地说一句“等我回来就去探望!”这不是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只是他没等到我回来就离开了”。我反复这样默念。可是谁又能够一直等下去呢?盼望着盼望着,在别人还没想起来的时候就不得不转身离去了——生活,生命,从来如此。想起意前每次去探望他时,他总要坚持送我们到门口,叮嘱我们“有空要常来,有空要常来”,直到我们的车驶离视线才独自踱步回屋。我们总是一口答应,却往往不敢妄下“某月某日”的承诺,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空”。每每想到这里,我常安慰自己——“对比其他的亲戚,我们算是探望得比较频繁的了,但是......”想到这里我不敢再想下去,自欺欺人需要一个精确的刻度。
今日跟着妈妈参加了一个春节送温暖的志愿活动,给家乡的九十岁以上的长者送米送油,当作是一种慰问。走访了十来位长者,有的还能走能干,思路清晰,说是七十岁也不难让人相信,有的已经只能终日躺在床上,起居饮食需要他人照料。看到一群“新鲜人物”到访,每位长者都难掩欣喜之情,多半浑浊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蹒跚着挣扎着也要出来迎接,“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了,各位有心了,礼物多少都是一份心意。”有些甚至还紧紧握住我们的手,久久不肯让我们离开。他们都是在农村生活的,深深的院房格外幽暗,阴凉的空间里氤氲着平静和寂寞。进到这家家户户,往往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许久才从暗暗的里屋里摸索着出来。同行的志愿者说:“这就是老人的生活了。”幸运的得一两亲人照拂,不济的只能自己支撑自己过着日子,偶尔由热心的邻居帮衬着。我总不免问上一句:“那他们的子女亲戚呢?”“唉,大家都得讨生活,无法照顾太多,都有太多的无奈呀!”慰问的过程中,我们赞叹老人长寿之福,祝愿老人长命百岁,但它们中的很多都说:“倒不想活这么久。早早去了反而更好。”他们脸上掠过的一抹难以言语的神态以及随即而来的一声长长的叹息让我陷入沉思——是否生命到了我们俗世意义上的行将谢幕之时就不会有生的渴望和眷恋呢?是因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煎熬,还是出于不想给身边人添麻烦的顾虑抑或是单纯的“活够了也活腻了”?我不好追问。这一辈人如今的生活大多不会比年轻时艰难,而此刻更多的是内心的寂寥,可能是活得太久见得太多,再没有能让他们的内心掀起鲜艳的色彩,不奢望也不期望再来一轮兴衰荣辱,日复一日毫无波澜的生活里只偶尔盼望他人的一份挂念,即使是生人从家门前走过估计也算得上一件乐事。而今由于年迈,由于对社会无甚建树而被圈于幽幽深宅里,少有人问津,似乎被世界遗忘了一般,来到这里,外面的喧嚣和热闹显得太过轻佻又太过奢侈,“这就是他们的生活”,这就是人生结尾段落应该有的样子,否?
上述所道种种,可能并不具有很强的普遍性,毕竟只是大千世界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村落中小人物的晚年生活,或许还有很多很多长者的晚年生活比这精彩纷呈,但是面对的事实确实一眼的——他们不再是社会的主角,也非即将成为社会的主角,他们已经走过了人生的绝大部分旅程,剩下的时日或长或短于他们漫长的一生而言也已经微不足道了。对于我,这个尚还在人生上半程的青年,谈论抑或揣测死亡的意义好像缺乏谦卑之心和自知之明,但是尝试了解、愿意了解,绝非多余之举。当我们能正确或者适当地面对死亡这个无法避免,迟早到来的事实时,我们会对人生有更深刻更完整的认识。在我并不完善的知识和常识储备里,我对死亡也有过不少见闻,古人乃至现在很多信奉神学或宗教的人而言,死亡意味着肉身的幻灭和灵魂的转世,这一世的结束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在以一个肉身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也有人认为人死后回到另一个更美好或更不堪的世界继续他们的修行,生和死不断地重复上演只不过是为了灵魂一程又一程的修行......这些或出于自我安慰自我慰藉,或出于对生命生生不息无穷无尽的渴望,没有人会追问“真的吗?为什么?”更没有人去实践去试验,因为人们对于死亡的理解不追求“确凿可信、确实如此”,而是默契地选择“愿意相信即为真”。如何理解死亡,从来不是站在离世人的角度去思考的问题,而是从在世人的眼光和利益出发的考量。离世人是否确实如何如何似乎并不那么重要,部分原因是“何必执着于无解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在世人如何从这场生命的谢幕中回顾、总结、升华自己与离世人之间的种种,因为对于离世人而言,心跳停止,呼吸消弭的那一刻,他的一生就走完了,但是对于在世人而言他的这一世还会延续很久很久——在世人还需要以各种方式“过渡”和处理未随离世人一同离去的一切,包括记忆、情感和关系纠葛等。就像《寻梦环游记》里面的一句经典台词所道:“死亡不是尽头,遗忘才是。”
记得两年前自己尚在一个学生组织里工作时,几位前辈曾提起:“我们一开始想做一个关于‘安乐死’的项目,主要是